私令

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封面和背景都来自我的宝贝@王铁牛之母

【博君一肖】乌衣巷(18)


◇◇


少了谢允,言冰云独自一人来和春园就显得更冷清了。

他握紧了拳头,手上那枚戒指就被牢牢攥进掌心里,似乎还沾染了方才触碰后留下的那人的体温。言冰云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与他指尖冰凉判若鸿沟,是温热的。


此番来的时辰较上次要早一些,只是园中照旧无人往来,言冰云推门而入,听见屋里有人在做饭。

菜刀剁肉,热锅下油,锅碗瓢盆乒乒乓乓,他不会下厨,但就是莫名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年幼时境遇不好,言冰云那些年常常饿肚子,导致他对粮食有种千金敝帚的感觉,说来惭愧,没进宫之前,他最大的执念就是将来娶个厨子做媳妇儿。

电光火石间,他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谢允,无论在梦中的桃源还是在那天的乌衣巷,谢允做的饭都很好吃。


他欲进门,却被端着碗筷出来的吉香撞了个正着,对方这一遭见他毫不维诺颇具坦然,倒叫言冰云莫名有些不自在了。

她抬头冲他一展颜,依礼跪下恭恭敬敬道:“奴婢见过言大人。”

言冰云诧异非常,凝眸盯了她片刻,颔首应了声:“吉香姑娘。”


“大人所来是为何事?”吉香顿了顿,又道,“不若进屋说吧?”

言冰云笑:“好。”


屋子里肉味儿飘香,吉香给言冰云添了双筷子,坐下同他闲聊:“我老家在申江一带,小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也吃不上一顿红烧肉,就惯爱蹲在富贵人家的墙根儿底下闻闻味儿。不过我手艺正宗,言大人若不嫌弃就尝尝吧,刚出锅的。”

言冰云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那种诡异的不适感强烈叩击着他脏腑,他于是又想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早上,景安的额娘。


“言大人,言大人?”

吉香扭曲狰狞的脸在他眼中逐渐模糊起来,他暗道不好,手脚却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

昏过去之前,他终于从那满屋子的肉味儿之下闻出了掩盖的异香……



◇◇


言冰云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他穿着件大红色的嫁衣,于大殿之上垂手而立。

他此番已经知道这是自己的记忆,却还是不由吃了一惊。


成婚……同谁?


正琢磨着,门外忽而传来一阵骚动,他转身,便见谢允神情肃穆黑衣飒飒执剑而来。

满堂俱是惊呼,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件多么犯上作乱的事。

言冰云看见他颊边染血,便想起此刻谢允应当还在床上躺着,忍不住担心起来……不知道他情况有没有好一些。

谢允的神情看上去无比受伤,他很想冲上去抱抱他,可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然后对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柔肠百转地唤了声师父。


◇◇


百鸟朝凤,彩霞齐飞。

今日天界大婚,六界同观盛景,大伙儿私下里的话却都讽刺刻薄,直说这新娘子真不愧是老天君最疼爱的孙女,逼婚也愣是能逼出个并世无两不可一世的架子来。

天界不将此等说词放在心上,言冰云自然也不在意。左右他连这场大婚都是不在意的。

然而桃源的人却颇多异议,大都是埋怨言冰云如此轻易妥协,失了桃源的脸面。


“我还以为言长老不会答应,至少也不应该这么快就答应。还不是忌惮天界施压,亏我从前还敬他举世无双,却也这般毫无风骨。”

“说得轻巧,他若是不答应,天兵来犯你肯上吗?”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日大伙在他身后可都听见了,是他自己说的与我们无关,教不严师之惰,那谢允犯错本就该他来承担,有疑议吗?”

“就是,我们为何替旁人背锅?再者说了,你当时不是也躲在他身后么?我们也没见你上啊,还有脸置喙旁人。”

“师徒一脉嘛,好在我从前没有拜入他门下,若是早知道他会教出个魔头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去同他讨教药学了!”

“要我说啊,这都是他自找的,平日他对谢允就放纵,如今他徒弟惹出了大乱子,想必和他的一味娇惯纵容有极大干系!”

……

……

……

言冰云垂首站在人群中央。

底下一片污言秽语,越说越起劲。

他如今颓势,一手教出的徒弟成了歪魔邪道,往日觉得他自命清高的人便都要上来踩一脚,自桃源仙师跌下神坛的一瞬间,风势变幻,乌合之众亦就成了正义使然。

群情本就如此。


言冰云左耳进右耳出,还有空施法将嫁衣袖口上绣着的并蒂莲纹样换成了一朵雪白茶花。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也只觉得好笑。


然后他听见门外的动静转身,于昔日繁华落幕,千夫所指的正道尽头,一眼瞧见了谢允。


他受了伤,于是言冰云眼中就只剩下那几抹刺目的鲜红,再装不下其他了。


谢允走近了,执了他的手放在脸侧,像只被人捡回家又再次抛弃的野狗,小声呜咽着埋怨他:“师父,你骗我。”


谢允从不知道言冰云穿红色这样好看,长袍迤地,明艳秀丽,衬得那张脸妖孽起来,端得世中绝色。

但那人锁着眉低头不看他,长睫若羽,平白扫得他胸口奇痒。

谢允于是又道:“师父答应了来看我,一次也不来。好吧,我总是迁就你的,你不来见我,我只好来见你,可你答应我不会与旁人成亲的,我才不过离开一会儿,你怎么也不认账了?嗯?”

言冰云偏头不作答,依旧不理会他胡言乱语。

谢允便绝口不再提成亲之事,只伸手扯了扯他袖子:“师父,随我回四方域吧。”


言冰云这才抬头望他,眼中万般情意尽数掩饰了,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回去!”

“师父……”

“我叫你滚回去!”言冰云推出这一掌用了六成力气,正中谢允胸口,堪堪将他推出数丈远,谢允反应不及,被震得单膝跪地,一低头啐了口血。

言冰云下意识想要上前,脚下迈出半步又收住。

来不及了……再晚一些天界的人便到了。


“谢允,你走吧,今日大婚是要紧的事,明日师父再去看你。”

谢允起身,颔首而立,不答他话。

言冰云欲要再出言相劝,谢允却一瞬间抬头,神色凄凉,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

“那朵茶花,你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


“你不答,我替你答……是心头血。”他笑得发苦,眼睛却亮亮的,盛满了全部期冀一般,“师父心中有我,煞气爆体之时那花才会自行替你护我心脉。”

“谢允,住嘴。”


“当日那女鬼说徒儿不解风情,我还同她辩驳,如今想来,确是如此。”

“我叫你别说了!”

言冰云第二掌推出去的时候,谢允已有准备了,却竟也没躲,实实在在捱了这一下。

末了,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到言冰云身前站定。


“徒儿还有一事请教师父,问完,你便是打死我我也认了。”谢允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徒儿愚钝,敢问师父,情之一字当做何解?”

言冰云猛地看向他,众人也在他问到这一句才堪堪回过味儿来。

这大逆不道的谢允,竟对他师父存了这般觊觎之心!


于是第三掌的掌风未打出就在言冰云手心熄灭了,他眼眶微红,还是咬着牙答他:“无解。”

情之一字,无解,你我之间,亦无解。


长虹蹙紧了眉,殿上一众长老也握紧了随身的兵刃。

言冰云怕长虹真的出手,急同他道:“师兄,织……天界的人为何还不来?可否劳烦催一催?”

长虹听出师弟在变相求情,一挥手让底下的人稍安勿躁,便又听谢允道。

“她不会来了。”


“不会来?不会来是什么意思!谢允,你将她怎样了?!”长虹咬牙跺脚喝道,“你这孽障!还想与天道抗衡不成!”


“天道?什么狗屁天道。”谢允眯了眯眼,于殿中讥诮一笑,“此后若我悬坐万人之上,六界遵得是否就是我谢允的道了?”


他话音未落,便自殿外涌入大量天兵,将仙殿围堵得水泄不通,老天君依然高悬云端,勃然大怒声若洪钟:“大胆谢允以下犯上!速将我孩儿还来,否则今日定不饶你!”


谢允却满不在意,兵荒马乱中,他忽地将言冰云揽入怀中,埋首于他耳边道:“我心悦师父,是万不会将你让给旁人的,不会,也不许。”

“……”

“昨夜的事,想来师父忘光了,待我归来若师父记起了,徒儿再来同你赔罪。”


听到最后一句,言冰云身子一震,眼见谢允重新召剑飞身而出,才细细回忆起昨晚的混账事。


昨夜……

他喝了酒……


言冰云不胜酒力,满桃源人尽皆知,幼时他闻着师尊酒壶里的马奶酒香甜,偷偷品了一口,撕喉烈酒呛得他猛咳了一阵,事后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长虹说,他醉后闹上了议事堂,砸了长老们桌上摆的青瓷茶碗,趁师尊睡着剃光了他的眉毛,砍倒门外两棵百年老树,气得师尊正吹胡子瞪眼到处给人赔不是。

那之后,言冰云领罚在师尊门前扎了三日马步,自此再没喝过酒。


昨夜心中烦闷,翻到谢允写给他的信,便从长虹长老那里要了一壶酒,长虹欲劝他的话含在口中烫嘴,想了想,最终也没说的出口。

谢允是昨日午间才从换班的天界看守那里知晓言冰云要成亲的消息的,他冲破了伏魔塔中禁制,只留了一个土蝼兽,便将前来阻碍他的天兵尽数吞了,下界的时候又失手伤了个追拿他的女仙。

谢允这人,一身流氓气,但他流氓得有底线,比如从不打女人,可他后来知道了对方就是吵着闹着偏要嫁与他师父的那个,就开始一边感叹缘分奇妙一边后悔起自己出手太轻。

果然,这君子还是当不得的。


他是戴罪之身,公然出现恐生糟乱,于是硬生生熬到入夜才偷偷潜进言冰云的院子。

言冰云背对他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墨发如瀑般倾泻而下,举手投足风姿尽显。


树影斑驳,人影婆娑。

月也阑珊,心也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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